第 85 章_明宝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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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还是在年前了,从斯里兰卡回国后不久的一个周末,下午,被隔壁实验室的博士生在珠宝品牌店里碰到。

  博士生婚事将近,是与未婚妻一起来挑选对戒的,碰到向斐然,打招呼的语气里热情且带着惊诧:“向博?”

  向斐然是被珠宝顾问从室送出来的,顾问还在温柔地说着:“要是您实在吃不准的话,也可以跟您女朋友多旁敲侧击一下。

  一生仅此一枚的戒指,当然要是最喜欢的。”

  博士生暂且舍了未婚妻,意味深长地“哦”

  了一声,八卦道:“你要跟嫂子求婚?”

  向斐然很少会落入问题陷阱里,意思是,他并不是那种别人问了个问题他就会作答的人,尤其是在私事方面。

  但这次,他居然点了下头,回答得全须全尾:“还没准备好。”

  顾问十指交扣在身前:“朱先生跟向先生认识?”

  博士生姓朱,家底不薄,是这个品牌的在册,店里几名sales都认识他。

  “认识,当然认识,我半个导师!”

  顾问便开玩笑道:“向先生在我们这里看了三个小时,朱先生您对我们品牌最熟悉了,一定要多跟向先生多提一提我们的好。”

  寒暄几句,向斐然离开门店,博士生问:“向博看了哪几款?我看看他眼光。”

  顾问从贵宾室里拿出图册,“这个、这个、这个……”

  一本图册从头翻到尾,“还有这个。”

  调侃道:“向先生眼光很好,起先他说要选一枚求婚钻戒,我给他推荐我们最畅销的那款,他说他未婚妻不喜欢透明钻。”

  博士生心里咋舌,心想原来向博这么有钱?平时看他吃住都在植物园,不显山不露水的,就一台六七十万的车子,竟一看就是上百万的戒指。

  难道所里传的他那些背景都是真的?不是说跟亲爹关系不好吗?

  他未婚妻莫名有点来气,拧他:“怎么人家男朋友又是pi又有钱长得又帅的?”

  没谁能经得起这么比,尤其是在延毕两年的情况下。

  博士生面子上挂不住,咄咄:“我长得安全点怎么了,让你跟向博处你晚上能睡得着?你不天天查岗查死了?”

  无论如何,托向斐然的福,他今天本来就想买个几十万的对戒的,不得不又刷了支腕表哄未婚妻开心。

  看钻戒成了向斐然那段时间周末固定的消遣,有时工作日的晚上,思路受堵,他也会驱车过去。

  说来很怪,看着看着,课题上一些想不通的问题也就豁然开朗了。

  大约是在看戒指的那些时间里,他是如此愉悦,整个人浸透在一股宁静充盈的幸福感中,觉得人生无关隘,前路可期,一切都能柳暗花明。

  商明宝虽然从没提过,但向斐然知道她最心仪的是粉钻。

  从年前看到开春,市面上够格的品牌他都看了,拍卖行也关注了,终于选定了三款。

  问题回到了他自己身上——够呛能买得起。

  在向联乔送给他的别墅中,他坐了很久。

  没有经过打理的庭院原本杂草丛生(),被他种了些植物后(),渐渐有了艳丽形状。

  他每周来一次,浇水施肥打枝,坐在院子里抽一支烟。

  在缭绕的烟雾中,向斐然勾勒出这个院子未来花境的模样,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向微山和伍柏延曾经对他说的话——

  “她因为爱你而受劫。”

  “你本来就不够格的,你不会以为靠你一年不到百万的年薪、上百万的什么……人才引进费?就能让她开开心心地活吧?”

  “你很好,是站在珠穆朗玛峰尖上的人,可惜你喜欢的是月亮。”

  婚姻不是儿戏,不是凭着爱就能一条道走到黑。

  当他还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时,他可以无视彼此间经济的鸿沟,秉着有几分就通通花到她身上的朴素原则来行事。

  在美国六年,他的各项收入加起来其实很可观,但一分钱都没存下,因为他自己物欲很小,也不需为了往后生活精打细算额,分手后的孑然一身可以随便生、随便死。

  但当婚姻的念头走进心里时,向斐然不得不考虑更多。

  商明宝有信托是一回事,他们会做非常清晰的婚前财产切割是一回事,他想尽可能提供出的生活又是另一回事。

  那天下午,在庭院中坐到接近日落,向斐然觉得自己各方面都还没逼到极限。

  与联合国的联络在美国时就开始了,当时在威斯康星的合作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当项目需要在中国找到一名顾问专家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向斐然。

  这项工作的报酬当然谈不上丰厚,但能带来名望。

  腕表品牌的公关找到他,也是因为联合国的关系。

  作为瑞士历史最悠久的顶奢腕表品牌,他们从自然中汲取了许多灵感,也从花草、动物和海洋中诞生出一系列的经典作品,相关的环境保护公益计划已经持续了三十年之久,向斐然会是他们新五年的此计划代言人,与之相对的,他需要配合一系列的广告纪录片拍摄、讲座、展览及晚宴活动。

  他清楚地知道,这些公关活动只是品牌文化打造的一环,地球、植被、生物多样性、他,都不过是花环上的点缀,一切的导向最终都只落脚在一场又一场的晚宴上,在那里他们风度翩翩而彬彬有礼地交谈,盛赞地球之美,刷下一千万的卡,带回一支限量款的表。

  自瑞士总部过来的公关在跟向斐然签完合同后,如实说:“我们的计划视野很高,一直是在全球范围内选择青年科学家的。

  你在美国时我们就一直观察你了,中间也接洽过别的科学工作者,但是……”

  但是,个人形象虽然是他们参考条件的最后一条,但一旦出现了堪称天堑的优势,这一条就成了决定性的一条。

  “说实话,我是抱着会被您拒绝,然后跟您打拉锯战、费尽口舌劝你的准备来的。”

  公关笑笑,“没想到您会接受,cheers,我能交个好差了。”

  所里对他接了这么多商业活动感到匪夷所思,起先也颇有担忧,但鉴于他组里人都认为他还是那个恪守尽职的他,

  ()这点微词也就暂且消失了。

  有目共睹的是,向斐然从实验室离开得越来越晚,回了宿舍后,灯也总是亮到凌晨两点后。

  几个熟悉的副研和博导半开玩笑地说:“这么拼,怎么,年纪轻轻就想评院士啊?”

  他们都劝他别把自己用太狠。

  向微山临走前留下了一张卡,是「微山生命」全权限的门禁卡,可以进入所有部门和实验室——连郑奥都未曾享受过这份待遇。

  第二天是向斐然的生日。

  因为wendy和一个好莱坞女星的造访,商明宝陪她们在维港吃了晚饭后,才乘直升机匆匆赶到了宁市。

  抵达植物园时已到了晚上八点,她这个春天因忙于创立品牌而焦头烂额,未来得及顾上这个日子,还是被预先设置好的日历待办提醒的,因此她也没有来得及准备什么礼物或惊喜。

  直升机飞过灯火浩瀚相连的城市群时,在回复wendy短信的一连串飞吻eoji中,商明宝放下手机在膝间,在螺旋桨的聒噪风声中,她是如此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好像,可以想象到没有斐然哥哥的生活了。

  那一瞬间的惊惧是如此强烈而痛入骨髓,并非是来自会失去向斐然的痛,而是来自她脑海中竟可以如此自然平静地涌出这个念头的痛。

  暮春的最后一场冷空气骤然来袭,宿舍楼下不似前几次热闹。

  商明宝上了楼,在包里翻找一番,才发现忘记带钥匙了,只好敲门。

  向斐然过来开了门,与她在玄关拥抱。

  她身上很凉,让这份拥抱也浸染了冷空气。

  “对不起,我来晚了。”

  向斐然宽慰她:“不算晚。”

  商明宝扶着他肩膀,踮脚在他唇边亲了亲,老实交代道:“礼物也忘记准备了……”

  向斐然勾起唇,像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重要。”

  在他呼吸间嗅到了些微酒味,商明宝问:“你喝酒了?”

  “一点,写论文有点困。”

  念到博士的没几个不喝酒的,电脑边永远有一瓶刚喝了一半的威士忌,因为深夜敲代码跑数据实在是太无聊,喝点酒就当自娱自乐了。

  进了客厅,看到蛋糕还没拆盒,旁边堆着冰袋已经半化了。

  商明宝解开丝带,发现里面有张卡片,落款写了课题组的四个人。

  “林犀他们送的?”

  商明宝将这张卡片放到一旁,动手将蜡烛插上。

  “嗯。”

  “他们没请你吃饭?”

  “请了,没空。”

  商明宝抬起头:“谁没空?”

  “都。”

  她笑起来,揿下打火机,“斐然哥哥,过来许愿。”

  向斐然抬手关了灯,挨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等她将数字蜡烛点燃后,闭眼,双手合十时有干脆利落的一声“啪”

  ,而后下一秒,手便张开了,睁眼、吹蜡烛——

  呼的一声,火光灭了

  ,一气呵成。

  一连串动作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商明宝都懵了:“这就许好了?”

  向斐然理所当然:“许好了。”

  “就一秒?”

  “太啰嗦的话神仙懒得听。”

  “……”

  你以为神仙都跟你一样。

  向斐然拆开纸袋,将蛋糕刀取出,切开这个方方的、散发着茉莉香气的淡奶油蛋糕。

  不知道他平时表现得是有多不近人情,组里四人连送他生日蛋糕都要商量半天,战战兢兢唯恐他拒绝。

  商明宝抿了一口蛋糕,问:“许的什么愿?”

  “不敢说。”

  “为什么?”

  “万一不灵了。”

  她忍不住笑:“哦……科学家也会迷信。”

  向斐然斜她一眼,沾了一抹奶油抹过她鼻尖:“也不是第一次。”

  超过力所能及范围的事,只有神明说了算,不求神明求什么呢?马克思也不是不行。

  “还有呢?”

  “有个小妹妹要动手术,跑去山里做了早课求了符。”

  他漫不经心地说。

  商明宝根本没有往自己身上想,而是抿着蛋糕叉上的奶油,问:“哪个小妹妹?”

  向斐然笑了笑,壁灯下的目光温柔,没有回答。

  吃完蛋糕,商明宝想起来他没吃饭,“我陪你出去吃一点?”

  向斐然拉她在怀:“不用,食堂吃过了。”

  得知她要陪完客户才能过来后,他像往常一样去食堂吃了晚饭。

  这就是他的三十岁生日。

  他不在乎年纪和生日,因为这个日子快乐的记忆太远而不快乐的记忆又太多,所以他不怎么过。

  过得最开心的一次,还是在纽约。

  商明宝真的对她那个直升机夜游曼哈顿项目情有独钟,蒙着他眼睛把他拐到了直升机上。

  那晚风很大,坐在舱门口俯瞰,曼岛的灯海像梵高的漩涡。

  回到公寓,西蒙大概说了十几个what,确认了一百八十遍他坐了直升机,最后充满嫉妒地说,bro,我敢保证你到八十岁都还会拿出来说。

  向斐然觉得西蒙的这句话不错,为了八十岁还能把这个生日拿出来说,他决定努努力活到八十岁。

  拥着侧坐在他腿上的商明宝,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向斐然在她身体发肤的气息中闭上眼:“结婚后,你想住在哪里?”

  他怀里的身体定住了。

  商明宝不确定她刚刚听到了什么,是否是自己痴心妄想了太久所以出现了……幻听。

  咕咚一声,从灵魂的泥沼中冒出了一个气泡,让她整个人都战栗。

  她迟疑了很久,不敢置信地出声:“斐然哥哥……”

  “嗯?”

  “你喝醉了吗?”

  向斐然闷出一声笑:“没有,当然没有。”

  “那……”

  “香港,还是宁市?”

  向斐然又问了一遍。

  商明宝骨缝里

  一阵一阵的抖,却声线自然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宁市。

  ()”

  明天去看看房子?()”

  商明宝转过脸,眼眶湿润:“你知不知道这个不能乱开玩笑的?”

  向斐然掌心贴合她的脸颊:“我知道——这不是求婚。”

  “那是什么?”

  “想清楚了,就告诉你。”

  商明宝抬手掩住唇,眼泪划了下来,渗过她的指缝,“为什么?”

  她是如此不敢置信,以为这辈子都等不来这个答案。

  向斐然失笑了一下,替她抹去腮边一颗接一颗的泪:“这么惊讶?”

  商明宝摇着头,“不是……你……”

  她顿了顿,小心问:“你要不要再想想?”

  向斐然怔了一下,脸上虽然还是微笑的,眉心却细微蹙起:“再想想?”

  商明宝结结巴巴地说:“我的意思是,你再仔细考虑一下……别冲动,别、别强迫自己。”

  向斐然抿住唇,两侧唇角往上抬了抬,与昏芒中安静地注视着她:“babe,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害怕?”

  商明宝愣住,本能地说:“我没有。”

  向斐然握住她的一双掌尖,近在咫尺的眼神是那么深。

  “你……”

  他没再说下去。

  你看上去很抗拒。

  他没再说下去,唯恐点明了她,唯恐她对他最后残存的爱也被这道风吹散,露出底下所剩无几的贫瘠。

  向斐然不再说话,只专注地吻她。

  他今天有些急躁,动作渐渐染上粗暴、迫切,沉默间,呼吸里浸满了无法排解的绝望,好像是在一个黑暗隧道里徒劳。

  听到他问,能不能摘了套留在里面时,商明宝汗涔涔的身体僵住不动了。

  她没有拒绝,不知道是同意,还是呆住了。

  但向斐然摸了摸她的脸,无声地笑了一下:“商明宝,你是自由的。”

  他像往常一样,将杜绝意外怀孕这件事做到了极致,在戴着套的情况下也还是到了她体外才释放。

  商明宝莫名地想哭一场,跪着身体投入他怀抱,圈住他脖子,声音发紧地叫他:“斐然哥哥。”

  她只能叫他名字,带着哽咽和自己的不敢回头望的绝望。

  有什么深渊已经在他们之间埋下了,而她不敢次看。

  向斐然拍了拍她的背,手臂贴着她的肩胛骨:“去洗洗。”

  “我还没想好……”

  商明宝哇的一下哭了起来,分不清是害怕、惶恐、意外、忐忑、不敢置信还是委屈,她哭得像小孩,嚎啕的,“我还没想好……”

  向斐然安静下来,两只手都去拥她,在她背后收紧。

  虽然心里早有了答案,但到了该说出口的这一刻,尾音和呼吸都还是带着抖。

  “我想通晚了,是吗?”

  他在她头顶闭上眼眶。

  在伍柏延告诉他有那个期限后,他头上悬着的剑每天都会落下来一点。

  他分秒必争,带着与她婚后的生活幻想

  ()醒来与入梦。

  想着想着,发现都是在重复他们曾经做过的事,四季与三餐,出野外,一起做案头工作,抱她在怀听她撒娇,听她做错事后蛮不讲理漏洞百出的谎话然后狠狠吻住她好让她别再自责也别再啰嗦。

  起先觉得不过如此。

  后来觉得原来如此。

  这些被他珍藏在记忆里的时时刻刻,公路上曾看过的英仙座流星雨,高山上一起看过的杉与雾,公寓里听过的黑胶,排练室里被她捣乱的鼓,标本室中与她一起整理的标本,为她的珠宝设计所鉴定的三千八百七十三份花,作为种加词而记录下他们名字的华丽龙胆变种,散步过的街道,为彼此肩头拍落过的雪,等候过的话剧,煎糊掉的牛排,试图破坏掉的烟雾报警器,修过的圣诞树,看过的烟火,跨过的年——

  月。

  星期。

  日子。

  跨过的时钟、分针与秒。

  镌刻着过去,昭谕的是未来。

  怎么会无聊,怎么会厌烦,怎么会不爱?过去五年,尚觉不够,一趟趟地飞,是他甘之如饴。

  他所沉溺的,他所不舍的,难道他竟要亲手推开?因为要亲手推开,又加倍不舍加倍珍惜加倍痛苦?

  向斐然,去治治脑子!

  豁然开朗,恍然大悟,醍醐灌顶,柳暗花明,一切一切,人世间所有的顿悟彻悟,都在那自我认定为傻子、混蛋、白痴、神经病、偏执狂、胆小鬼、懦夫的一秒如铁匠锤出的滚烫火花落在他自十六岁后的作茧自缚如莫比乌斯环的永夜。

  照亮他。

  有人能知道他的财富吗?

  这么好的日子,他不仅过了五年,还将继续拥有一辈子?

  不敢置信,走在路上也想揪个人来问问这是不是真的。

  他原本就打算今天告诉她的,会很郑重,且自以为是惊喜。

  他只是没想到,他想通晚了。

  他想通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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